秋 之 分

  没有约定，一年中最特别的节气悄然来临。

  秋分，是二十四节气的第十六个节气。从这一天起，太阳的直射点继续向南移动，北半球开始变得昼短夜长，气温也逐渐降低，真正进入了“一场秋雨一场寒”的时节。在天文学上，秋分是北半球秋季的正式中点，这与古人追求“阴阳平衡”的境界高度一致。

  节气行至秋分，天地忽然就变了脸色。早晚的风凉了，吹在脸上，竟有一些金属与皮肤接触的质感，硬生生地削去夏末的最后一点温存。很多城市的标志性行道树二球悬铃木，叶子开始转黄，一片两片地往下掉，落在人行道上，被过路人的鞋底踩出细碎的声响。或许，这就是一叶知秋，“自古逢秋悲寂寥”的缘由吧。

  晨起推窗，已有白霜悄悄爬上了草尖和松针。一眼望向鹿冲关的山脊，天空显得格外高远，蓝得澄澈，仿佛能一眼望到宇宙的深处。云也疏淡了，丝丝缕缕地浮着，如烟如絮。阳光虽然明亮，却不再炙人，照在身上只余暖意，全无夏日的霸道了。此时，应该要赞叹古人在字典里留下的成语“秋高气爽”。

  农人是最知节气的。田里的稻谷黄了梢，走在田埂上要小心绊落谷粒；高粱已经丰收进屋，静待来年酿出高品味的生活；摘走了玉米棒子的苞谷秆，在风中沙沙作响；菜畦里的豇豆爬满了架，紫的花、绿的荚；茄子却从枝梢长到地上，完全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模样。分明是一幅水彩画。农人背着手在田埂上走，看一看天，摸一摸穗，脸上就绽开了笑，今年又是个好年景，城里人大多不知道这种幸福。

  秋分的午后最适合读书。阳光斜斜地照进屋里，在书页上投下一方明亮，偶尔有落叶敲窗，也只是抬头看一眼，便又沉浸到文字中去。读《庄子·秋水篇》“天下之水莫大于海”，而海纳百川却不自满，恰如秋分之气——丰盈却谦抑，辽阔而沉静。读《中庸》“致中和，天地位焉，万物育焉”，与秋分“平分阴阳”的天道暗合，可悟处世守中之妙。读梭罗《瓦尔登湖》，看作者在自然中寻求简朴与平衡，更觉心与天地共鸣。翻看陶渊明诗集，“采菊东篱下，悠然见南山”，秋分的闲适与淡泊，尽在陶诗的字里行间。里尔克《秋日》写道，“主啊！是时候了。夏日曾经很盛大……”，西洋诗中秋的深沉与丰饶，亦动人肺腑。从书柜里取下《史记》，读列传中人物的起伏命运，如秋叶纷落，终归大地，可悟得失之道。要是翻开塔西佗的《编年史》，历史的冷峻与个人的抉择，在秋日的肃穆中读来更显深刻。读到陆游“已觉笙歌少，何妨酒盏长”时，不禁默默地背起了《大观楼联》，“数千年往事，注到心头，把酒凌虚……。”

  如果你喜欢书法，此时一定会想到“宋四家”之一的米芾，其笔下的“秋”，千变万化，欹侧取势、跌宕跳跃、沉着痛快，《蜀素帖》《苕溪诗帖》《箧中帖》中的“秋”，左欹右侧，笔势连贯，笔画粗细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，用心体会其在具体篇章中的独特生命，你一定会对米芾酒后胆大的惊世之作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
  令人遗憾的是，秋分的黄昏来得早了些。傍晚5时，西天的云彩就染上了橘红。一群归鸟掠过天空，投向远处的树林。街灯依次亮起，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暖。炊烟从各家屋顶升起，带着饭菜的香气，召唤着劳累晚归的人。其实，很多农人还不想放下秋活，还想在田里琢磨收成，看看那些不太饱满的谷穗，是不是因为土壤的肥料不够。

  秋分时节，是美食时节。在五千年传承中最讲究吃的中华民族，秋分显得更为亮眼。秋分饮食不仅为养生，更承载千年农耕文明的文化记忆与民间智慧。

  人们采撷野苋菜与鱼片同煮“秋汤”，谓曰“秋汤灌脏，洗涤肝肠，阖家老少，平安健康”，融合了尝新、祈福与养生之意。“蟹肥菊黄”是文人雅士的秋日清欢，《红楼梦》中海棠诗社蟹宴、陶渊明“持螯赏菊”，皆成秋日雅事。蟹喻“解元”，菊象征高洁，食蟹赏菊亦是文人对功名与品格的寄寓。“汤圆粘雀嘴”则体现农耕的智慧与祈愿，秋分日，农家蒸煮糯米汤圆，除自家食用外，还将二三十个煮好的无馅汤圆用竹签穿起，插于田间地头（“粘雀子嘴”），寓意粘住雀鸟之嘴，勿损庄稼，祈盼丰收。“芋头糕·丰收饼”，则是庆祝丰收的仪式，秋分亦是“中国农民丰收节”，民间制芋头糕、蒸丰收饼，以五谷杂粮制成，既是品尝新收作物，亦是对天地馈赠的感恩。

  秋分饮食，既是顺应天时的养生智慧，也是融入民俗的文化仪式。一蔬一饭间，藏着古人对自然的敬畏、对生活的热爱。正如《黄帝内经》所言：“阴阳相半，故昼夜均而寒暑平”，饮食亦当求其平衡，方能身心俱安，与天地同调。

  现代营养学，则给人们提出更为健康的秋分之吃。秋分时节，不妨这样吃，或许更健康。早餐，山药薏米粥+蜂蜜水；午餐，百合炒南瓜+清蒸鲫鱼+白米饭；晚餐，老鸭莲藕汤+蒜蓉秋苋菜+桂花芋头糕；茶点，冰糖雪梨盅/杏仁露；应景小吃，可选蒸蟹（配姜醋）、烤红薯、桂花酒酿圆子。

  秋分，实在是一个公平的节气。

  夜渐深，月已中天。我掩卷熄灯，任月光流入室内，照亮一室清寂。不必打鼾，无需多梦，明日醒来，想必又是一个天高云淡的秋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