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起推窗,忽觉秋风已带了七分瘦劲,三分萧瑟,竟把庭前老槐的叶子削得簌簌作响。我蓦然生出个念头——要裁这秋风作笺,写封长信寄给旧年的我。
这秋风原是极好的素帛。你看它掠过竹篱时缱绻的弧度,分明是天地在研磨淡墨;听它拂过檐角风铃的声响,恰似故人轻叩门扉的节奏。我立在回廊下张开手掌,便有一缕凉意顺着指缝游走,这般质地非绡非纨,却带着霜露淬炼过的清秀,若是铺展开来,怕是能映出云影天光。
取笔墨时忽觉踌躇。这秋风裁就的信笺,该用怎样的字迹才相称?须得蘸取暮云沉淀的灰黛,掺些雁阵南飞的墨痕,再调半盏薄暮时分的暖光。落笔时竟不像在书写,倒似在纺织——一横是梧桐枝桠挑起的月钩,一捺是残荷在水面写的断章,而那些盘桓的转折,分明是金菊卷曲的花瓣正在舒展。
写着写着,秋阳已斜斜地爬过纸角。墨迹里浮起许多旧事:某年秋夜与友人踏着落叶听戏,某日清晨发现窗台栖着迷路的候鸟,某次雨后在街头拾到半片枫叶书签。原来秋风早将记忆焙成隐形的文字,只待此刻在笺上显影。
信末欲署名时,忽有桂子坠在石阶上,“啪”地绽出满院甜香。我遂搁笔一笑——何须署名?这满纸的秋气已是最好的落款。且让秋风封缄,托付流云寄送,待得漫山红遍时,自会抵达某个凭窗而立的身影。
此刻方知,秋风原是天地的信使,而我们都是它未曾写尽的、温暖而苍凉的字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