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说,霜该是秋天的主角,雪才是冬天的标配,论起冷来,雪总该更甚才对。可奇怪得很,单是见着“霜”这个字,反倒比见了“雪”更让人打心底里泛起一丝凉——后来我才想明白,大抵是因为霜本就是秋冬之间的一道门,门后藏着季节交替的信号,藏着日子要慢下来的提醒。
没打霜的日子,秋老虎总不肯轻易退场。哪怕夜里风稍带点凉,白日里太阳一晒,依旧热得人冒汗。大伙儿照旧穿着短袖晃悠,拖鞋踢踏在地上响,心里还暗暗得意:哼,冷早着呢,冬天更是远得没影。
菜园里的热闹也跟着不肯歇。红的、青的辣椒挂在枝上,风一吹就荡起秋千;紫莹莹的茄子垂着,像在慢悠悠跳着舞;南瓜最憨,滚得满园都是,东游西逛的模样;萝卜更实在,半截身子扎在土里,光着上半身站着,活像在练站桩。它们也跟人似的,透着股洋洋得意:冷还远着呢,冬天还远着呢。
谁也没提防着,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。早起的人一出门,先打个冷颤,裹紧衣服四下一看——地上竟铺了层薄薄的白,像撒了把碎糖霜,又像盖了层轻软的白毯子。这才猛地惊呼:“哟,打霜了!”转身就回家找厚衣服穿。
隔天再看,村里的模样就变了。地头、小路、集市上的人,都换了装束:夹克裹紧了,围巾绕上了,秋衣秋裤、毛衣毛裤都从箱底翻了出来。母亲们忙着翻箱倒柜找布料,姐姐们也急着“临时抱佛脚”,织起了毛衣、手套和暖袜,连做棉靴的线都理得整整齐齐;父亲得空了,就去后山刨大树根,或是在院子里劈柴,堆得方方正正的,等着冬天烧火取暖。
菜园里的热闹也歇了。辣椒蔫头耷脑地垂着,茄子把脑袋耷拉得更低,南瓜安安静静待在角落,再不敢东游西逛;萝卜像是冻得打哆嗦,连之前精神抖擞的红薯秧,也蔫蔫地趴在地上,没了往日的劲儿。霜一到,连草木都懂了:该换个模样过日子了。
也难怪,人们对霜总有些误解。“雪上加霜”“冷若冰霜”,张口就来的都是贬义词;就连多愁善感的林黛玉,也叹着“风刀霜剑严相逼”——霜就这么成了众人眼里的“冷面角色”,莫名成了众矢之的。
可我总替霜觉得委屈。它哪里该被贬低?分明该被好好夸一夸才是。因为霜啊,本就是一道温柔的门。它先是秋冬之间的门,一边拦着秋天,不让它火急火燎地撞进冬天;一边又挡着冬天,不让寒气一下子全涌过来,给了日子缓冲的余地。它还是自然里新陈代谢的门:打霜之后,茄子、萝卜再没法生长,人们就 “腾茬”种上新菜;晚茬的红薯也得刨出来,把地腾给小麦。那些原本赖着不走的老作物,在霜的“提醒”下,也不得不“退休”,给新生命让地方。
其实世上的事,哪一样不需要过渡?季节是,草木是,日子也是。季节要从秋到冬,作物要新陈代谢,都得靠着霜这道门槛慢慢过渡。霜是一道门,我们在门口把衣服穿暖,把柴火备足,把心也安安稳稳放好,再从容不迫地跨进去——不至于慌慌张张,也不至于手足无措。这道霜做的门,原是给我们留足了准备的时光,好让我们稳稳当当地,从秋的余温里,走进冬的安宁里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