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深了,天也一日冷过一日。清晨,闹钟一响,人便在被窝里蜷着不动,像只煨在灰堆里的红薯,外头冷,里头暖,舍不得出来。梦是断的,但余味还在,像茶渍留在杯底,淡了,却有香。索性闭眼再躺片刻,任那念头在半醒之间浮游,恍惚间,竟觉得古时候的人,也未必比我们勤快多少。
赖床这桩事,原是不分古今的。《诗经》里便有记。齐风《鸡鸣》一篇,写的是夫妇晨起的一段对话:鸡既鸣矣,朝既盈矣。匪鸡则鸣,苍蝇之声。东方明矣,朝既昌矣。匪东方则明,月出之光。”这话说得俏皮,也天真,分明是贪睡人的心声。
苏东坡更是一生豁达,于睡之一事,尤得其妙。在《试院煎茶》里,他写道:“不用撑肠拄腹文字五千卷,但愿一瓯常及,睡足日高时。”这话听着懒,实则通透。读书万卷,不如一碗茶,一觉睡到日头高。他还有个癖好,叫“假寐”。不是真睡,也不是醒,是闭目养神,神游物外。他曾说:“数刻之味,其美无涯;通夕之味,殆非可比。”短短片刻的假寐,滋味无穷;若能整夜酣眠,更是人间至乐。这话说得极淡,却极深。睡,不只是休息,更是一种生活态度。
可古人的早晨,却未必如诗中那般从容。那时节,官员上朝,卯时即入,也就是清晨五点到七点之间。住得远的,三更天就要起身。三更,夜最深,寒最重。一灯如豆,家人轻手轻脚地备衣裳、温粥汤,人便在昏黄的光里穿衣束带,呵着白气出门。有的大臣家在城外,马车颠簸,一路星斗未落。
说到更夫,那真是古时的“闹钟”。夜里五更,每更一报,从戌时到寅时,一夜五次。民间还有“鸡人”,专在宫中司晨。鸡一叫,他便学鸡鸣,再配以钟鼓,声震宫阙。鼓鸣则起,钟鸣则息。
更有奇巧的,叫“香钟”。用盘香,细而匀,燃得慢,燃得准。香上刻度,挂一小铜片,下置一铜盘。香燃至刻度,铜片坠落,叮当一声,人便惊醒。这法子,既报时,又驱蚊,一物两用,匠心独运。
古人上朝,迟到是要受罚的。考核官员,讲究“清、慎、勤”。勤,便是守时。唐时,无故迟到,扣三个月俸禄,狠是狠,倒也文明。元明两代,却是动真格的,打板子。明朝尤甚,迟到一日,打二十板;三日,四十板,逐日递增。如今我们朝九晚五,已算宽厚。闹钟一响,再赖,也不过十分钟。单位里迟到,顶多被领导看一眼,或扣点钱,不至于打板子。
从古至今,人们对于温暖的被窝都怀有相似的眷恋,只是唤醒我们的,从鸡鸣、香钟变成了闹钟;而催促我们起身的,也从板子变成了打卡机。变的,是时光与规矩;不变的,是那片刻贪睡的、小小的人间滋味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