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五月金,六月银,七月花落不留痕。”后山的金银花又到了最好的时辰。白的花,黄的花,在灌木丛里星星点点地冒出来,像撒了一把亮晶晶的纽扣。我摘下一朵抿在唇间,清苦的香气漫开时,忽然就想起奶奶挎着竹筐采花的样子。
奶奶素来话少。当东边山脊刚泛起蟹壳青,她便踩着露水往后山去。蓝布衫被露水染成深色,胶鞋帮上沾着苍耳子,可筐里的花却水灵灵的,带着山里的清气。有时我跟着去,她便放慢脚步,把好摘的枝条让给我,自己踮着脚够高处的花。“找那些并蒂双生的,”她指着花蒂教我,“这才能解真正的暑毒。”
“带露水的花最养人。”她说着,把新采的花摊在竹筛上。筛子用了十几年,边缘磨得圆润,竹篾早已变成蜜色。奶奶铺花的动作很轻,偶尔碰到形似金银花的假货,就捻开花瓣让我看真货的五个裂瓣,被虫咬过的则单独放进自己喝的小陶罐里。
晒好的金银花收在玻璃瓶中,摆在灶王爷像旁边。奶奶煮茶用的是一把铝壶,壶底烧得发黑,倒水时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。她先抓一小把花放进壶里,再冲入滚水,看干瘪的花朵在水中慢慢舒展,重新活过来似的。
“温着喝,别等凉了。”她总是这么说。小时候我怕苦,喝一口就皱眉头,奶奶便从灶台边的糖罐里舀半勺蜂蜜搅进去。后来才知道,金银花能疏散风热,她加蜂蜜是为护住我的脾胃。
十四岁那年参加县里竞赛,连着熬夜嘴上起泡。奶奶熬了浓浓的金银花茶装在水壶里,又用油纸包了两块绿豆糕塞进我书包。考完试出来,看见她蹲在场外的槐树下,正用草帽给自己扇风,脚边的铝壶在太阳下反着光。
去年夏天特别闷热,我在城里中了暑,电话里随口提了句。周末回家时,发现厨房的纱笼下罩着三筛新晒的金银花,灶上坐着咕嘟冒泡的茶壶,窗台上还晾着给我新缝的夏布衬衫,领口比往年放宽了半寸。“你电话里说怕热,”她低头咬断线头时这么说。
现在每次回家,总能在门把手上发现一个小布袋,有时装着金银花,有时是晒干的野菊花。布袋是用我旧衬衫的袖子改的,针脚又密又齐。有次我起早,看见她在院子里分装花茶,晨光透过她的白发,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。发现我醒了,她只是摆摆手:“再去睡会儿,茶好了叫你。”
有些话不必说,有些爱不必问。山间的花年年在开,灶上的壶日日冒着热气,而我的碗底,永远卧着一泊琥珀色的月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