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笏三境

  黔北多险峻，赤崖破云。余庆城西的玉笏山，却另有一种脾性。它安然卧着，不高，不奇，只将一份“小”的亲切、“静”的厚实，以及难以言传的“灵”，叠进石阶与雾霭之间。

  去时已入冬，雾自城中漫出，软软地覆上屋瓦。顺大路西行，市声渐杳，一段水泥小径悄然接引脚步。行约半小时，身上起了薄汗，心上纷杂似被滤淡。抬头，一座素朴牌坊从乳白空气中浮现，“玉笏山公园”几字，雾水凝在笔画凹处，亮莹莹的。

  抬脚进山，“小”的意蕴便拢来。石阶宽窄合度，踏上去沉稳有声；阶面被夜露浸得深郁。路旁许多柑橘树，橙黄果实沉沉坠在雾里，像被遗忘的蜜蜡灯笼，那是早年山民随手种下，因本地盛产，便任它们挂着，等鸟来啄，等时间来收。

  再深入，“静”便如一件无形衣裳，披上身来。步入山谷，四野无人语，唯有远处“笃、笃”的声响传来，原是啄木鸟在叩问某棵老树。偶尔一声清亮鸟啼划过，尾音湿漉漉的，缓缓散入更深的沉静。这静，是山自身悠长的呼吸。半山“和尚坟”边有亭，蜷在老香樟的浓荫里。亭边枝丫，系满新旧交叠的红布条，“母亲病早愈”“孩儿健康”“出入平安”……香樟叶无声飘落，覆在石阶上，也轻轻覆在那些密密的心愿上。

  休憩片刻，再上行，行至玉笏寺。正值果庆法师事毕，见我立于庭中，他双手合十，袖口露出半卷未抄完的经书，墨迹未干，微笑着颔首便去了。一徒儿执帚扫地，沙沙声如蚕食桑叶。香炉青烟与山间乳雾缠绵不分。

  山的“灵”，藏在动静交替里，人们的深信里。每年农历六月十九，寺前香客如潮，人声与香火交织成河。那份虔诚，根源在一个“灵”字。而此刻，唯有清寂。

  穿过寺院，后山有观景塔。登临其上，此前所感的“小”“静”“灵”，在此交融贯通。其时雾海翻涌，群峰尽失，唯余几处尖顶。待日光渐透，雾如潮退，山峦林壑一层层显露。东望余庆县城楼宇俨然，西观魁龙群山绵延如凝固的波涛，南瞰方竹湖静卧如跌碎的蓝天。

  世人言“山高则灵”。而立在这不高的小山上，反觉天地被拉至一种亲切的距离。那一份“小”，让每一处树影、石纹、鸟迹都清晰可辨，将整座山的魂魄聚拢于方寸，让登临成为一场从容的丈量。那一片“静”，如深潭，将天光云影、远山近郭、人间絮语都沉淀，酿成一片可供呼吸的澄明。那一点“灵”，便在雾散云开的刹那，从林梢、从檐角、从香火的余烬中醒来，化作一缕沁凉的风，直抵心腑。

  下山时，石阶已干，留下雾的淡痕。路旁柑橘枝干遒劲，默候春信。

回望处，山形温润，晴光正好。山不在高，有灵则名；境不必深，能容乃大。这便是玉笏山，以“小”蕴藏辽阔、以“静”回应喧嚣、以“灵”安顿漂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