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次难忘的手术

  20多年前，在法国路易巴斯德大学医学院，我刚刚参加完一台手术，走到手术室门口，看到一名护士推着车进来。

  这是一位虚弱的病人，大概50多岁了，看上去有些异样。

  只见他面容消瘦，双眼微睁，由于疾病折磨，四肢显得非常无力，胳膊上的肌肉已经萎缩。我心想，这样的病人还能做什么手术呢？

　　病人的家属分别吻了这位病人，眼里含着泪水。我非常奇怪。在国内，我看到过多少病人在推进手术室前跟亲人的简短告别，大都是鼓励，或安慰。今天的场景让我纳闷了，到底是什么让家属这么不放心？我问同事大卫：“病人这么虚弱，还能经受住手术么？”大卫说：“这是一位脑死亡病人，也是一位器官捐献者。待会儿，就是实施他的器官提取手术。病人就此离开我们了。”

  大卫说得很平静。我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，心想这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啊，我们就这样结束他的生命吗？

　　“嗨，我们要上手术了。”大卫提醒我。我的心情非常复杂。我是一名外科医生。在我的职业生涯中，我参加的所有手术都是为了让病人活得更好。今天的手术太特别了，我有点缓不过劲儿来。大卫走过来说：“你是觉得今天的手术可怕吗？我们是在救人，他的器官将给其他病人带来新的生命！”

　　大卫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勇气。我们按照规定的程序取出病人的肝脏。手术还没有结束，麻醉医生就离开了，因为病人不需要麻醉了。泌尿科医生取出病人的肾脏。接下来，病人的脏器要分别移植给3位病人。

  医院楼顶的停机坪上，等待器官的飞机马达轰鸣。在法国的某一个城市，肝脏衰竭或肾脏衰竭的病人正在等待这个器官延续生命。

  很快，一切都结束了，手术室里已经没有了监护仪的“滴答”声，也没有了医生忙碌的身影。病人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，医生在为他做最后的伤口缝合。手术结束后，医生护士向病人做最后的告别，鞠躬表示敬意……一个生命就这样离开了我们。他瘦弱而憔悴，但他却伟大而无私。他贡献出了自己的脏器，给世界留下了美好。

  这是我第一次在手术后久久地注视着我的病人。这位病人和我以往手术的任何病人都不同。在当时，法国的医生已经习以为常，但对一名中国医生来说，“脑死亡”和“器官捐献”还是没有听说过的话题。

　　一天的工作结束了。我走在医院的小路上。微风习习，夜色已浓，整个医院大楼被夜幕笼罩，但一个个灯火通明的窗口，一个个忙碌的身影，都表明这里依然繁忙。医院楼顶的直升机已经升空，承载着病人的器官飞向另一个城市。机尾闪烁的信号灯如同生命的火种飞向逐渐模糊的天际。那生命还在延续，就像这个夜晚终究会逝去，但明天太阳还会升起。